陽子揮起沉重的劍應戰蜂擁而至的犬群,等到差不多將敵人清理乾淨的時候,她身上也已經沾滿了鮮血。
陽子斬落一條朝自己飛撲而來的狗,然後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左邊的小腿上有個深深的咬痕,雖然小腿像是被麻痺了一樣感覺不到什麼疼痛,但是腳踝以下似乎都已經麻木了。
她看了一眼被血染得通紅的腳,然後又看了一眼還站在山道上的敵人。還剩一條。
最後的那一條狗比已經倒在地上的其他狗都要大一圈,體力也跟它們有明顯的差距。陽子已經給了它兩刀,感覺卻好像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一樣。
她看見面前的野獸壓低了身體,馬上也重新握緊了劍柄。已經用慣了的這把劍,此時此刻卻沉重得連抬起劍尖都成了一件難事。陽子的眼前陣陣發花,意識也已經模糊了大半。
她辨認到視野中有個影子一躍而起,於是對著那個影子揮動了劍,動作比起劈砍更像是單純的毆打。就算藉助冗祐的力量,現在的她也做不出更精細的動作了。
被劍身擊中的黑影狠狠摔在地面上,但馬上就又跳起來,再一次撲向陽子。這一次陽子使盡全身力氣朝著它面部的方向把劍突了出去。
陽子的劍尖撕裂了野獸的面部,但野獸的利爪也撕裂了陽子的肩膀。野獸滾倒在地上發出短促高亢的悲鳴,而巨大的衝擊讓陽子幾乎鬆開拿劍的手。她拼命拿住劍,用盡全力劈向了地面的黑影。
因為用力太猛,她的重心一下子朝前倒去,但總算是成功砍中了野獸的脖子。
寶劍斬開黑色的毛皮,然後直接陷進了土裡。緊咬著劍尖的地面上灑滿了黑色的鮮血。
倒在地上的陽子無法動彈,倒在地上的敵人也同樣動彈不得。
雙方的距離不過一米,雙方都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手的狀況。陽子的劍還插在土裡,對面的野獸也還吐著血沫。
雙方對峙一會兒之後,陽子先動了起來。
她用無力的手重新握緊劍柄,然後撐著插在地上的劍爬起身來。
數秒之後,敵人也爬了起來,但很快又倒向了一旁。
陽子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拔出重如千鈞的劍,膝行著靠近敵人,然後雙手並用舉起了劍。
敵人抬起頭,發出低吼的同時也噴出了更多的血沫。野獸的四肢無力地在地面上掙扎,但到底是沒能爬起來。
陽子力氣一緩,任由手中的劍遵循地心引力落向野獸的頸部。沾滿了血脂而油光閃閃的劍身深深插入了野獸的皮毛之中,與此同時野獸的四肢也開始劇烈痙攣,連那些銳利的爪子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野獸吐出了更多的血沫。與此同時,陽子好像聽到它說了些什麼。
她再一次用盡渾身力氣拔出沉重的劍身,然後任它重重落下。這一次,野獸沒有再痙攣一下。
陽子看見劍身的一半都沒入了野獸的脖頸之中,才終於放開劍柄,就勢仰倒在了地上。頭上的天空佈滿了陰雲。
她瞪著天空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始大聲喘息。側腹像是被火燒灼般陣陣疼痛,每次呼吸都感覺喉嚨幾乎要痛得裂開。雙手和雙腳都像是已經被砍斷了一樣,失去了所有感覺。
她本想握住珠子,結果發現自己已經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所以只好一邊忍受著暈船一樣的頭昏眼花,一邊呆望著飄過天空的雲彩。西面的雲彩已經被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橘色。
一陣強烈的嘔吐感突然從胃裡翻湧而上,陽子及時背過臉,然後直接吐了出來。胃液沿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她劇烈喘息的時候不慎吸入一大口刺激性的酸臭氣味,不禁條件反射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猛咳了好一會兒。
——活下來了。
總算是,活下來了。
她一邊咳嗽,一邊不斷在心中重複這句話。咳嗽聲終於平息下來的時候,陽子聽到了一絲別的聲音。
——是什麼東西踏過泥土的聲音。
「……!」
陽子的第一反應是,還有沒被打倒的敵人在附近。她猛地抬起頭來,結果一下子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她再一次整張臉埋到了地面上。
她沒辦法爬起身來。
但是,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她還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就在充滿暗斑的視野之中。
——那是一抹金色。
「——景麒!」
她趴在地面上狂叫起來。
「景麒!!」
——果然是你。
——是你放出這頭妖魔的。
「告訴我理由!!」
人的腳步聲走到距離陽子數步之遙的地方,她才終於抬起了頭。
她勉強抬起視線,最先看到的是顏色鮮麗的衣物,然後便是金色的頭髮。
「……為什麼……」
要做出這種事?她的問題到了嘴邊,卻沒問出去。
她仰著頭看過去,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那不是景麒的臉。
「……啊——」
不是景麒。是一個,女人。
那位女性定定地俯視著陽子,陽子也呆呆地看回她的眼睛。
「誰……?」
女性長著一頭美麗的金髮,看起來要比陽子大十歲左右,纖細的肩膀上停著一隻色彩鮮艷的大鸚鵡。
她滿面愁容,卻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從陽子的角度看上去,她仿佛就快要哭出來了。
「你……是誰。」
陽子用沙啞的聲音又問了一遍,但女性還是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很快,淚水從女性清澈的雙眼中靜靜地落了下來。
「什麼……?」
女性眨了一下眼睛,透明的淚水就沿著她的臉龐滑落下來。
陽子對這意料之外的場面一時語塞,而女性很快在她面前轉過臉,看向了一旁的野獸的尸體。女性一臉悲痛地注視了它一會兒,然後慢慢踏出一步,跪在了尸體的旁邊。
陽子只能默默看著這一切。她無法說話,也無法動彈,儘管從剛才開始她就在試圖起身,可是全身上下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女性靜靜地朝野獸伸出手,但指尖碰觸到紅色液體的瞬間,她就像碰到燒紅的熱鐵一樣縮回了手。
「你是誰啊……」
女性沒有回答,只是再一次伸出手,握住還插在野獸身上的劍柄,把它拔了出來。她把拔出來的劍放到地上,然後將野獸的頭部抱到了自己的膝上。
「是你派那東西過來的嗎?」
女性一言不發地撫摸著膝上的野獸,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衣物上很快沾滿了血漿。
「之前的妖魔也是你派來的嗎?你對我有什麼怨恨嗎?」
女性抱著野獸的首級搖了搖頭。就在陽子皺起眉頭的時候,停在女性肩膀上的鸚鵡拍起了翅膀。
「殺了她。」
陽子吃了一驚,猛地看過去,高亢的聲音確確實實是那隻鸚鵡發出來的。女性似乎也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停在自己肩上的鳥。
「就讓她死在這裡。」
女性終於開了口。
「……我做不到。」
「殺了她。就在這裡結果她的性命。」
「……請您恕罪!我真的做不到啊!」
女性拼命搖著頭。
「這是我的,命令。殺了她。」
「我做不到!」
鸚鵡猛地拍了一下翅膀,飛到空中盤旋一圈,然後落到了地面上。
「那麼,把劍,搶過來。」
「這把劍是這位大人的東西,就算橫加搶奪也是沒有用的。」
女性的聲音裡帶著哀求。
「那麼,把她的手,砍下來。」
鸚鵡用高亢的聲音大叫一聲,在地上猛拍了一下翅膀。
「這點小事,你可別再說做不到了。把她的手,砍下來。讓她,無法,再用那把劍。」
「……我做不到。而且我根本就用不了這把劍。」
「那麼,就用,這個吧。」
鸚鵡張大了嘴。鳥喙中露出圓圓的舌頭,舌頭後面出現了一個閃著光的東西。
陽子瞪大了眼睛。她看見鸚鵡吐出了一根帶著光澤的黑色棒狀物。鸚鵡在目瞪口呆的樣子面前花了整整一分鐘才終於把那根東西完全吐出來,是一把帶著黑色刀鞘的刀,看上去很像日本刀。
「用這個。」
「求求您了,請饒恕我吧。」
女性的表情裡充滿了絕望,而鸚鵡只是又拍了一下翅膀。
「動手!」
聲音像是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女性的身上,女性抬起雙手捂住了臉。
陽子掙扎了起來。要馬上爬起來逃離這裡才行。但是不管她再怎麼拼命掙扎,最後也只有十指的指尖輕輕劃過泥土的表面。
女性轉向陽子的時候,臉上已經佈滿了淚水。
「……住手。」
陽子的聲音已經沙啞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了。
女性的手伸向了鸚鵡吐出的那把刀。被野獸的鮮血弄髒了的手拔出了刀身。
「住手。……你到底是誰。」
那隻鸚鵡又是什麼東西,那隻野獸又是什麼東西,究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女性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雙唇間漏出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但陽子還是聽見了。她說的是,請原諒。
「……求你了,住手吧。」
女性將刀尖對準了還在搔抓地面的陽子的右手。
不可思議的是,女性的臉色比陽子還要難看,簡直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迷過去一樣。
原本在一旁看著的鸚鵡突然飛過來停在了陽子的手臂上,細細的爪子陷進了她的皮膚。不知為什麼,這區區的一隻鸚鵡卻重得好像千斤的巨石,她想揮開鸚鵡,手臂卻連一動也不能動。
鸚鵡高聲大叫。
「動手!」
女性揮起了刀。
「不要啊!!」
陽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挪開手臂,可是鸚鵡牢牢壓在早已失去力氣的手臂上,在她挪動手臂之前,女性手中的刀就已經揮了下來。
她沒有感覺到疼痛,感覺得到的只有一陣巨大的衝擊。
陽子終究沒有勇氣見證自己命運的終結。
在衝擊變化成痛覺之前,陽子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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